作為一位網絡影評人，怎會猜想到自己第一個影評專欄，會是一個專門寫情慾/情色電影的合作專欄，在此要特別感謝HKSP的邀請，讓我可以明目張膽地找尋一堆情色的視覺藝術作品大看特看。我一直躊躇作為這專欄第一炮，我應該寫哪套作品？我又應該如何控制分析與趣味的比例？既不想大家看得滿頭都是電影的專有名詞，更不想大家看完後只得到哪套的情慾場面拍得好、缺乏思考空間的結果。讀到這裡，你可能心裡會有個疑問，情慾電影不就是將情慾場面好好表現出來就可以了嗎？甚至有些人會覺得情色電影其實可以省掉編寫細密的劇本、只需要搞點噱頭、把「肉搏」畫面拍好拍夠，就已經能夠成功，但事實當然不是這樣簡單。
所以第一篇，想跟大家談一套大師的作品，由朴贊郁執導和監製、改編自 Sarah Waters 2002年的小說《荊棘之城 Fingersmith》，2016年的韓國電影《下女誘罪 The Handmaiden》。
原著故事是發生在英國的維多利亞時代，那時是一個充滿貴族、正經歷工業革命的黃金時代，而《下女誘罪》就將故事改為在1930年代，日本殖民統治下的朝鮮半島。描繪獨自繼承龐大財產的秀子小姐、受到了貪婪狡猾的騙子的覬覦，為了得到其財產而不擇手段，更找來假女僕安排在小姐的身旁，即將上演一場陰謀與情慾交織的懸疑故事。為什麼會選擇講《下女誘罪》呢？第一當然是因為她的享負盛名，而另一個原因，是她對於我們應該怎樣看「情色電影」，有著具教學性和鑑賞性的內涵。而這篇文章想展示給大家的重點，就在於那一個「誘」字。
「誘」是關乎「想像」、是「幻想」的美學，以甜美的果實、那腦海想像中的美好去誘使你作出一些行為、去就犯，而我覺得「誘惑」可以說是在情慾關係裡、一門最為艱深的學問。慾望的點燃很多時候都是從那美好的幻想開始，而在《下女誘罪》中，導演就透過不同的方法與感官感受，去令觀眾產生幻想空間、從而點燃起心裡的慾望。就例如電影中秀子小姐受到姨丈的控制下，訓練成一位為達官貴人提供朗讀「情色文學」服務嘅女性。我們現代人可能會不明白，因為我們正身處於網路世代，任何種類的情慾情節都能夠在網上搜尋得到、隨手可得，例如AV、H動畫、甚至H game，但在以前沒有影像的年代，人類就只能夠從繪畫、文字當中獲得到這種情慾的想像空間，而在現代印刷術並不流行的年代，更只有手抄本、或靠著聽這些說書人說故事，去通往那個幻想出來的美好空間。沒想到這幾場簡單的說書戲，就能夠從字裡行間、表情語氣，令在場的男性熱血沸騰、甚至令他們閉起雙眼，幻想自己成為故事裡的主角。腦裡的影像是最貼近我們生活經驗的，也就是最能夠貼合我們喜好的，在這空間裡情人的身型多高、身材多好，是陽剛還是溫柔、是清純還是淫蕩，全都在我們的一念之間。《下女誘罪》裡秀子說故事部份，並沒有露骨的演出和對白，甚至有點小說作者讀書會的既視感，但卻能夠令我一邊聽、一邊幻想，想著想著不期然就面紅心跳了，有時候電影的這些情慾畫面表現得多了，反而會大大縮減了各位觀眾的想像空間。及後就令我想到，究竟在這網路發達的年代，我們怎樣能夠活用「文字」，成為潦起別人慾望的工具呢？有時我會覺得「Sex Talk」是情慾關係裡最容易被遺忘的部份，說情話時的語氣、節奏、甚至是字眼，其實都可以更考究、更準確，不用每句都直白地提及性器官、形容體位動作，而是巧妙地運用這些幻想空間去滿足雙方對性愛的想像，以言語的藝術來開展「誘惑」的美好。
「誘」並不是能看到全貌的現實，所以就跟故事當中的懸念、心計、欺騙不謀而合，秀子就像被困在籠裡的鳥，渴望逃出牢籠而答應了假伯爵的假結婚計劃，假伯爵渴望的是上流社會貴族的身份和生活，所以只要和系出名門的秀子結婚，他就能夠擁有在日本新的身份和名望，而淑熙出身寒微、只因為金錢報酬而參加這次欺騙秀子這位大小姐的騙局。隨著劇情推展，當我們以為秀子一直以來都是被騙的那位可憐公主，在電影中段的轉折位，就揭曉了淑熙才是被騙進瘋人院的那個人，而當你以為秀子騙了淑熙的身份，但下半部份再來一個精彩的轉折，秀子和淑熙在騙局當中動了真情，兩位女生漸漸互相成為對方的支柱，甚至將一切真相都訴說給對方知道。角色之間的暪騙、劇情當中的懸疑、渴望與情慾的呈現，《下女誘罪》都將尺寸拿掐得非常好。例如其中兩位女主角有突破性進展的一場沐浴戲份，透過淑熙照顧沐浴時提及她嬸嬸總會在有客人到訪時，先行幫嬰孩洗澡沐浴，當客人稱讚嬰兒的香氣時，就會很高興。淑熙不停地在秀子小姐的浴缸中倒入香水，去帶出想要「誘惑」對象時，香氣的重要性。而淑熙幫小姐磨平牙齒的舉動，也是這兩個角色打破彼此隔膜的重要契機，口腔內部從來都是人其中一個比較私密的部位，而「誘惑」本身亦是慢慢打破隔膜、誘導對方踏入你更深入的區域的動作。這場戲並沒有一絲的淫慾，反而那隻磨牙的手指不停地在小姐撐大了的口腔進進出出，淑熙那愈看愈向下望的眼神，這時除了兩人以外，好像感受不了世界的氣氛，就是「誘」這個字一開始時的最佳呈現。
「誘」這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，《下女誘罪》就完美地用畫面和聲音表現出來，我們觀眾同樣都是未能窺探全貌的人，因為導演和攝影師在控制我們能夠看到聽到的資訊，這種恰到好處的心思，就大大增強了這電影能夠給予觀眾的幻想空間，你會很好奇，有時你看的影視作品其實並不露骨、也沒有連場埋牙肉搏，但總會令你身體很有「感覺」、心跳加速獲得快感。而我喜歡《下女誘罪》的其中幾場戲，都有這種奇效。例如淑熙在教秀子行房之術的時候，鏡頭裡並沒有正面展示淑熙看到了什麼，但透過她的表情、秀子滿足的表情，我們能夠感受到她們正享受這第一次的口交，氣喘聲、香汗淋漓、用吃棍仔糖磨鍊口技等等，這些側面的描寫比起直截了當地拍出性感畫面更為有心思。另一場兩位女主角達到高潮的戲份，亦是她們彼此確立關係和昇華的時間，用光線、鏡面、對稱的畫面，去表達她們是如此的契合，無論是在愛情上還是在性愛上。
「誘」是只讓我們看到結果中最美好的部份，你不用揭開你的肚皮、把好的壞的都任人看，但絕對不能存有欺騙，所以《下女誘罪》的結局是兩位真心看待對方、緊張對方的女性成功逃離從出生至今都受困於階級、權力支配下的境況。而以威權得到好處，但一點都不真心的假伯爵、秀子的姨丈都得不到善終，成為這故事中因為這個「誘」字而陷入不能回頭的不歸路。雖然總有些善惡到頭終有報的老套感覺，但我很喜歡這結局的寓意，在「誘」底下，保持善意的必然性。
(最後也不暪大家，很著重幻想空間的我，是那種會比較喜歡女生穿上衣服、多於全身脫光光的男人…笑)
good article 👍